柳公权家世考（六）

士族，是汉兴以来逐渐形成的社会阶层。后魏初不立三长，唯立宗主督护，所以人多隐冒，三五十家方为一户，谓之荫附。到了晋末中原丧乱，脱离乡里的大士族被摧垮，部分留在当地承祧宗嗣者谋求复兴，其中携众迁徙逃亡者或在迁居地定居，形成新的旁支或趋于衰败。而门阀士族政治，则是魏晋隋唐特殊的政治社会形态。国家掌握的乡村户籍，多见宗族聚居的大家族群落，形成了士族莫大的势力。即使到厉行析户的隋代，大族聚居的情况仍比比可见。

秦汉以来，皇帝也要依靠官僚来进行统治，但皇家与国家事务还没有分开。魏晋之际世家大族利用九品中正制形成的门阀政治，除了世代高官，皇帝也总要与豪强贵族联姻以强化皇权。连绵不断的动乱，造成国家文化中心地位的丧失和学术家族化，是社会长期分裂和士族政治经久不衰的深层原因。在以农业为基础的专制集权体制下，容易形成精英政治的局面。魏晋南北朝乃至隋唐王朝，对士族大姓的依赖程度颇高。

河东柳安之孙柳隗，西汉时任齐相，柳隗六世孙柳丰东汉时任光禄勋，柳丰之六世孙柳轨晋代时任吏部尚书，其子柳景猷为侍中，柳景猷之子柳纯任太常卿、平阳太守。到了北魏，柳景猷之孙柳恭任河东郡守。柳纯之子柳卓，官至汝南太守，晋永嘉中迁于襄阳。柳卓有四子，即柳辅、柳恬、柳杰、柳奋，号东眷。

河东柳氏的西眷、东眷的划分，以柳耆仕西晋，柳卓仕东晋为标志，以明两支。西眷柳恭一支，之后举兵降魏，重返了北方，再回迁河东。东眷没有全部回返，柳卓曾孙柳元景凭借战功，进入刘宋中央政权从而发迹，其侄柳世隆官至尚书令。柳世隆的子侄辈在萧梁的婚宦，更是其家族地位显赫的表现。以刘宋时的柳世隆开始，其五子均为南朝显官。东眷柳卓的六世孙柳仲礼，先为梁将，战败后归顺了北周，举家迁回本土河东，在仕途发展上依然顺利。

北魏景明初，柳景猷的裔孙柳僧习，善隶书，敏于当世，迁北地太守，为政宽平，氐羌悦爱。后魏肃宗时，官至太中大夫，加前将军，出为颖川太守，扬州大中正，拜尚书右丞。

柳僧习之子柳庆，自幼聪慧，有度量，博览群书，而不重视章句。柳僧习任颍川太守时，因地域接近京郊，民间多有豪强大族将要推选乡官，各自依仗权贵势力，争着前来活动。柳僧习一时无法选定，便对儿子们说：权贵们私相嘱托，我全都不用，他们派来的人准备回去，必须一一有个答复，你们各自按照这个意思为我起草一封信。

柳庆于是拟好复信，信中说：下官受国家的委派在大郡做官，举荐乡官时，贤能者起用，不正派不用，这本是朝廷规定的法典。

柳僧习读了信，赞叹道：这孩子有气概，大丈夫理应如此。

柳庆最初的身份是“奉朝请”。春季的朝见为朝，秋季的朝见为请，奉朝请者即有朝会的资格，是给予闲散大官的优惠待遇。

广陵王元欣是魏国皇室亲族，有人告发他的外甥孟氏盗牛，屡次横行不法。柳庆将其逮捕审讯，确认情况属实，立即下令将其监禁起来。孟氏一点也没有害怕的样子，竟然对柳庆说：如果今天把我关起来，以后你用什么方法放我？

元欣也派人辩解孟氏无罪，柳庆就召集僚属吏员，公开宣布孟氏倚仗权贵虐害百姓的罪状，命令将孟氏打死。此后，侵害百姓的皇亲贵族气焰收敛了。

晋公宇文护代理国政时，想拉笼柳庆为心腹，遭到推辞。等到杨宽参与朝政，柳庆与之不和，被疏远疑忌，欲出任万州刺史。晋景帝明白其中原委，将柳庆留下，任雍州别驾兼任京兆尹。之后，柳庆出任宜州刺史，时任小冢宰的杨宽，便囚禁柳庆从前的吏员，推究柳庆的罪过。审查拷问六十多天，有的吏员死于狱中，但始终没有说出什么，只在府库中找到剩余的几匹彩色丝织品，无人不佩服柳庆的廉洁谨慎。

北周武帝时代，宦海中论及学问、品德、政迹、声望，为世所美者，向有“二柳”，即柳机与柳昂。

柳机，乃西魏尚书柳庆之子。北周代西魏后，宇文邕被封为鲁国公，赏识年仅十九岁的柳机，引为记室。宇文邕继位，是为北周武帝，封柳机为宣纳上士、少纳言、太子宫尹，在灭北齐的战役中有功，转迁司中大夫。

北周武帝崩，皇太子宇文赟即位，是为北周宣帝。即位后诛杀大臣，任用奸佞，沈缅酒色，使得国力大衰，民不聊生。对此，柳机虽多次谏劝，宣帝都不予采纳，恐怕在朝中引来杀身之祸，便请求外任为华州刺史。

北周宣帝死后，年仅八岁的太子宇文阐继位。大权遂落到杨皇后之父杨坚手中，谋划篡夺北周政权。朝中大臣见北周大势已去，为自身着想纷纷劝宇文阐禅位。柳机生性宽厚，在士大夫中颇有威望，杨坚为了笼络人心，征柳机还京。柳机回京后，持忠义之道，不附从众。杨坚因柳机不为自己所用，即派其出任卫州刺史。

杨坚代北周称隋文帝，又召柳机回京，进封其为建安郡公，赐邑二千四百户，拜为纳言，即侍中，职权相当于宰相。柳机虽身居要职，但因决策的失误，已经不再受到隋文帝的宠信，便不理政务，且经常酗酒。

在一次由隋文帝所主持的宴会上,权势如日中天的杨素对柳机说:“二柳俱摧，孤杨独耸”。

这近似一句玩笑话，却让二位柳氏从兄弟，柳机和自河东迁至京兆华原的柳公权的先祖柳昂大伤自尊。政治斗争向来是残酷的，大臣们的宦海浮沉是常有之事。杨素既暗示自己上升的地位，又显示了二柳的清寂处境。虽然这个玩笑有点贬低柳机、柳昂，但因巧妙地利用了他们姓氏中“柳”和“杨”的特点做文章，显得匠心独具，还活跃了宴会气氛。二柳从兄弟虽然无奈，但也只是苦涩一笑置之。

几年后，柳机出任华州刺史。不过，隋文帝出于怜惜其才华，因华州地近京师，每月都要召见柳机。之后改迁冀州刺史，又因病征还京师。在华、冀两州任职期间，柳机宽惠为政，颇得人心。

柳机再度还京后，隋文帝特以小女儿兰陵公主嫁柳机长子柳述为妻，爱屋及乌，对柳机也宠幸有加。柳机在京几年后病死，终年五十六岁，赠其为大将军，谥曰简。

隋文帝开皇初年，取消了九品中正制，地方佐官改由中央任免，江南、山东士族和关陇贵族先后衰落。而最终结束家国一体和贵族门阀政治的国家体制，开启皇帝官僚政治体制，则是到了唐朝之后。科举制是不认门弟的，以往按门弟选官的时代结束了。

科举制度创始于隋，确立于唐，取代了魏晋南北朝以来由门阀世族控制的九品中正制度。隋唐王朝以此培养了大量职业文官，并将其选士机制扩大到全国范围，成为加强中央集权的重要手段。